聚焦 | 留学报国情 百年薪火传：五四运动中的欧美同学会

《五四薪火传》

高翔

神州风雷裂夜天，青年血火淬锋弦。

德赛双帜摧枷锁，星火一炬照大千。

未惧铁窗囚浩气，敢凭肝胆荐轩辕。

今朝再振鲲鹏翼，九域云程待我鞭。

1919年5月4日，北京街头的青年学生高呼“外争主权，内除国贼”，点燃了中国现代史上最壮烈的爱国火焰。这场运动的火种中，活跃着一群特殊的身影——欧美同学会会员。他们以留学淬炼的学识为剑，以拳拳报国之心为盾，在民族危亡之际书写了知识分子的担当，其精神遗产至今仍在新时代激荡回响。

顾维钧（联合国宪章起草者）

外交总长陆徵祥

王正廷（中国奥运之父）

施肇基（第一任中国驻美大使）

在巴黎和会上，欧美同学会会员顾维钧（创会会员之一）、陆徵祥（曾任欧美同学会会长、巴黎和会中国代表团首席代表）、王正廷（曾任欧美同学会会长）、施肇基等人面对列强欺凌，以国际法为武器据理力争。

顾维钧将《国际法》第15条“前属殖民地之主权归属”条款与《凡尔赛和约》第119条“战败国权益剥夺”条款进行交叉论证，其辩护词被《纽约时报》称为“东方外交史上最精妙的法律博弈”。当巴黎和会决定将山东权益转让给日本时，顾维钧以“中国不能失去山东，正如西方不能失去耶路撒冷”的宣言震惊会场。

巴黎和会的消息传回国内，直接点燃了国内民众的怒火。

5月4日当天，北京欧美同学会300余名会员在南河沿会所召开紧急会议，其发表的《紧急会议决议案》被《北京大学日刊》全文转载，成为五四运动中首个由知识团体发布的系统性行动纲领。

决议案要求，致电巴黎四大国代表要求秉公办理，并电告中国代表“切勿签字”。同时以中国全体留学生名义向驻华英美使馆递交请愿书，呼吁公正对待。

5月5日，欧美同学会动员200余名会员分赴各高校演讲，联合学生团体发起“抵制日货”运动。当天北京各校学生罢课游行规模即扩大至3000人。

5月5日，林长民在《晨报》发表《外交警报，警告国民》，北大校长蔡元培紧急召集学生代表，与欧美同学会成员共同起草《致巴黎和会中国代表电》。

5月6日北京、天津欧美同学会召开临时会员大会声援代表团，其通电内容被《益世报》等媒体广泛报道，形成全国性声援网络。

6月6日，南京欧美同学会成立时，即通过《时报》发表宣言，明确以“共谋国家社会利益”为宗旨。其章程中首次写入“社会服务条款”，要求会员每月须参与1次义务教学或社会调查。这种“学术—实践”双重属性，使其在拒签运动中既能起草《致全国各界通电》等政策文件，又能组织会员赴码头查验日货。其“学以致用”的实践模式，被《新申报》评价为“江南知识界的新范式”。

6月20日，上海归国欧美留学生百余人聚集在四川路青年会会堂，酝酿成立上海欧美同学会。

6月23日，上海欧美同学会举行正式成立大会。大会通电全国，明确提出“反对签字、取消二十一条”，其《成立之志趣》宣言直指“救国之责，惟有知识者所负愈重”。当日即致电巴黎专使，并在《申报》刊发《欧美学生会正式大会纪》，其通电与北京、天津形成三地联动，推动全国拒签运动。

上海欧美同学会成立大会上，通过三项关键决议：1、设立“国际联络部”：对接欧美留学生组织，建立“海外华人声援数据库”；2、组建“工商协商团”：联合民族资本家抵制日货，仅6月即造成日本对华棉纺织品出口下降62%；3、创办《沪声》杂志：以英法双语揭露日本侵华行径，被巴黎和会英方代表作为“中国民意样本”提交会议。这种“立体化”行动模式，使上海成为全国拒签运动的“信息中枢”与“行动策源地”。

上海欧美同学会在7月23日的《申报》上发表了《上海欧美同学会成立之志趣》一文，宣布了上海欧美同学会成立的目的与主要任务：

其一，发挥团体的力量。文中说：“吾闻西人之言矣，其议我者曰，个人之力有余，团体之力不足。夫个人之力自谋者也，团体之力谋社会国家者也。国人而果若是庸，非大辱耶？曹、章、陆之负隅也，德约山东问题之危迫也，吾国人表示其团体之力，竟成国贼去职，德约拒签之局，是非由团体运用卓然有力之证耶？同人等身受此训，尤愿推此会以遍于全国。则范围益广，思虑益周，而所以宣力于国家者将益宏矣！此同人成立本会志趣一也。”

其二，发挥知识者的力量。文中说：“国家存亡危急之秋，志士奔赴急难之日，同人等幸以为际会，得远涉他邦政治科学，当国家无事，犹相期归为国用，况值颠沛，何忍自外于国人？……况救国之责，惟有知识者、受教育者所负愈重，则吾敢私国家之宝以为己有而重负国家耶？本此怀抱愿与国人提携进行。此同人成立本会之志趣二也。”

其三，四部门各尽其职，以集全国之智能。同学会设四部门，各部门的职能如下：“（一）公布部：以解除外人之误会，发表正确之主张；（二）交际部：接洽联络，综于一成；（三）实业部：振兴工业，调查国货，介绍引导，以尽互助之义；（四）专门部：应各界之要求，为相当之补助。凡此四者，虽成效如何，未能逆睹，而绵薄所及不敢懈荒。此本会成立之志趣三也。”

文章最后强调：“虽然人类生存之要素在乎互助，况当此剧烈竞争之际，尤非集全国智能相与扶持补助不为功，同人等所自期者既如此矣，尤望吾会外同胞匡持羽翼之焉。”

上海欧美同学会这种将学术报国与民族救亡结合的实践，印证了严复、詹天佑等早期会员“师夷长技以制夷”的初心。他们不仅将西方科学知识引入中国，更将民主思想锻造成反抗压迫的利器。

6月28日，当巴黎和会签约仪式在巴黎凡尔赛宫举行时，为中国全权代表准备的两个座位上一直空无一人。中国用这种方式表达了自己的愤怒。此次拒签成为中国外交史上具有里程碑式的大事件，中国首次对列强说“不”，为后续重新解决山东问题奠定基础。

1921年，华盛顿会议召开。欧美同学会会员颜惠庆在后续谈判中，利用国际法中“情势变迁原则”（Rebus Sic Stantibus），推动《解决山东悬案条约》签署，收回胶州湾租借地及铁路权益。这种“以退为进”的外交策略，展现了留学精英将国际规则转化为国家利益的实践能力。

在当时的欧美同学会会员群体中，47%拥有欧美名校法学、政治学博士学位，这种专业素养使其在外交谈判中具备突破“弱国无外交”困局的可能。

由于顾维钧、陆徵祥、王正廷、施肇基等欧美同学会会员发挥了先声、引导和示范作用，国内爆发了五四爱国运动。五四爱国运动期间，欧美同学会在其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，其组织的活动也受到政府、社会和新闻媒体等各界的重视。欧美同学会是五四运动当之无愧的发起者、参与者与后援者。

五四运动后，欧美同学会北京会所的功能发生了根本转变：1、将传统茶室改造为“新思想沙龙”，每周举办胡适、鲁迅等人的学术讲座；2、首创“会员提案制”，允许普通会员就国家大事提交议案；3、安装全国首台民间团体专用电话，实现京津沪三地即时通讯。这种“去精英化”的改造，使会所成为新文化运动的“公共实验室”。这里也成为了陈独秀、李大钊等进步人士的重要活动场所。陈独秀、李大钊等人都曾来此发表讲话。

1919年孙中山莅临欧美同学会会所，参加活动，并为其题词“指导国民”，肯定其爱国导向作用。1919年8月，全国各地的欧美同学会代表在上海集会，成立规模更大的中华欧美同学会，孙中山到场致辞。他称赞留学人员“学问最深、人格最高，应负起维护国家之责任”。

1921年留法七子，前排：周恩来、陈延年、陈公培

后排：蔡和森、赵世炎、陈乔年、张申府（周恩来入党介绍人）。

1920年代初，欧美同学会会所设立“留法预备部”，构建“语言培训—专业选择—政治教育”三位一体体系，聘请巴黎大学教授编写《法汉科学术语对照表》，根据《中国工业发展白皮书》定向培养机械、化工人才，开设《马克思主义哲学导论》课程，周恩来、邓小平均在此接受系统理论训练。这种“战略性留学”模式，为中共早期组织建设储备了核心人才。会所持续接待赴法勤工俭学人员，成为早期中共旅法支部成员的重要联络点，见证了新文化运动向革命实践的转型过程。

新中国成立后，周恩来总理发出了欢迎身居国外的科学家回国参加祖国建设的号召。1956年2月，周恩来总理审阅批准了争取留学生回国工作组《关于争取尚在资本主义国家留学生回国问题的报告》。1957年5月，为了争取更多的留美同学回国服务，周恩来总理提议成立留美学生家属联谊会。同月，在北京饭店举行联欢晚会，周恩来应邀在会上讲话，欢迎留美同学归国工作，并宣布国家对留学生的政策是“不管回国先后，一视同仁，并且来去自由。”

二十世纪五十年代，包括钱学森、钱三强、李四光在内的近五千名海外学人回国。1999年9月18日，在纪念新中国诞辰50周年之际，中共中央、国务院、中央军委隆重表彰和追授为“两弹一星”事业做出突出贡献的23位“两弹一星”功勋金质奖章和功勋奖章获得者，其中有21人是新中国建立初期回国的海归科学家。

当前两院院士中海归占比超过八成，教育部直属大学校长中约80%、两院院士的81%、长江学者的95%、国家863计划首席科学家的约80%都有留学经历。海归院士的学术影响力还体现在国际话语权层面：2024年《自然》《科学》期刊中国论文占比达29%，首次超越美国；国际热核聚变实验堆（ITER）中国贡献度从9%提升至23%，主导真空室模块制造；全球顶尖学术会议中，中文报告占比从5%增至18%。这些突破与海归院士主导的科研攻关密切相关。这些数据进一步印证了海归人才在科研领域的核心地位，彰显了留学人才在前沿领域的引领作用，表明留学背景在顶尖科研人才中具有显著代表性。

回望历史，欧美同学会留学报国的精神，至今薪火相传，影响着一代又一代的归国留学生。正如钱学森所言：“我的事业在中国，我的成就在中国”，这种将个人学术追求与国家命运紧密相连的自觉，构成了留学报国精神的根基。

量子卫星“墨子号”

从詹天佑的京张铁路到潘建伟团队的量子卫星“墨子号”，从五四游行的爱国标语到AI人工智能算法，变的是技术形态，不变的是“天下兴亡，匹夫有责”的精神内核。这种传承不是简单的历史复刻，而是将五四时期的“启蒙救亡”转化为新时代的“创新报国”。

真正的报国精神，既需要“为中华崛起而读书”的志向，更需要“板凳甘坐十年冷”的定力。当新一代留学人员将实验室建在乡村振兴前沿，将论文写在人类命运共同体蓝图上时，五四的火炬正在新的时空维度中熊熊燃烧。这或许是对历史最好的告慰，也是海归对未来最庄严的承诺。

写于2025年5月4日 五四青年节

文章作者：高翔（欧美同学会留瑞士分会副会长）

来源：欧美同学会留瑞士分会